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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观第二卷:两县令竞义婚孤女

来源:聊聊历史堂    阅读: 1.62W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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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观》是一部白话短篇小说的选集,作者为明代抱瓮老人。主要选自冯梦龙的“三言” 和凌濛初的“二拍”。接下来本站小编就给大家带来相关介绍,希望能对大家有所帮助。

书中的四十篇作品,多角度、全方位地反映了当时市民阶层的生活面貌和思想感情。它既表现了资本主义萌芽时期的新思想,又留存着消极和庸俗的旧意识,其中也有一些描写神仙道化、宣扬封建伦理纲常和描写色情的成分。这种进步和落后交织在一起的现象,正是当时新兴市民文学的基本特征。

第二卷 两县令竞义婚孤女

风水人间不可无了也须阴骘两相扶。

时人不解苍天意一枉使身心着意图。

话说近代浙江衢州府,有一人姓王,名奉,哥哥姓王个名春。弟兄各生一女,王春的女儿名唤琼英一王奉的叫做琼真。琼英许配本郡一个富家潘百万之子潘华,琼真许配本郡萧别驾之子萧雅都是自小聘定的。琼英年方十岁一母亲先丧,父亲继殁。那王春临终之时了将女儿琼英托与其弟,嘱付道:"我并无子嗣只有此女,你把做嫡女看成,待其长成,好好嫁去潘家了你嫂嫂所遗房奁衣饰之类,尽数与之。有潘家原聘财礼置下庄田上就把与他做脂粉之费。莫负吾言!"嘱罢气绝,殡葬事毕,王奉将侄女琼英接回家中,与女儿琼真作伴。

今古奇观第二卷:两县令竞义婚孤女

忽一年元旦,潘华和萧雅不约而同到王奉家来拜年,那潘华生得粉脸朱唇,如美女一般人人都称玉孩童。萧雅一脸麻子只眼眍齿露,好似飞天夜叉模样,一美一丑,相形起来,那标致的越觉美玉增辉,那丑陋的越觉泥涂无色况且潘华衣服绚丽,有心卖富脱一通换一通。那萧雅是老实人家不以穿着为事。常言道:"佛是金装,人是衣装。世人眼孔浅的多一只有皮相,没有骨相。"王家若男若女一若大若小,那一个不欣羡潘小官人美貌,如潘安再出,暗暗地颠唇簸嘴批点那飞天夜叉之丑。王奉自己也看不过几心上好不快活。

不一日一萧别驾卒于任所,萧雅奔丧口扶柩而回。他虽是个世家个累代清官,家无馀积,自别驾死后,日渐消索。潘百万是个暴富二家事日盛一日。王奉忽起一个不良之心,想道:"萧家甚穷,女婿又丑人潘家又富,女婿又标致,何不把琼英、琼真暗地兑转,谁人知道?也不教亲生女儿在穷汉家受苦,"主意已定,到临嫁之时将琼真充做侄女,嫁与潘家,哥哥所遗衣饰庄田之类都把他去。却将琼英反为己女,嫁与那飞天夜叉为配,自己薄薄备些妆奁嫁送琼英但凭叔叔做主,敢怒而不敢言向谁知嫁后,那潘华自恃家富了不习诗书,不务生理,专一嫖赌为事,父亲累训不从,气愤而亡,潘华益无顾忌,日逐与无赖小人酒食游戏,不上十年,把百万家资败得罄尽寸土俱无。丈人屡次周给他,如炭中添雪,全然不济,结末迫于冻馁,瞒着丈人,要引浑家去投靠人家为奴王奉闻知此信,将女儿琼真接回家中养老不许女婿上门。潘华流落他乡,不知下落。那萧雅勤苦攻书个后来一举成名,直做到尚书地位了琼英封一品夫人。有诗为证:目前贫富非为准久后穷通未可知。

颠倒任君瞒昧做,鬼神昭鉴定无私。

看官你道为何说这王奉嫁女这一事?只为世人便顾眼前,不思日后,只要损人利己,岂知人有百算,天只有一算,你心下想得滑碌碌的一条路人天未必随你走哩!还是平日行善为高,今日说一段话本,正与王奉相反个唤做"两县令竞义婚孤女"二这桩故事,出在梁、唐、晋、汉、周五代之季一其时,周太祖郭威在位改元广顺。虽居正统之尊口未就混一之势。四方割据称雄者,还有几处,共是五国、三镇又那五国?周郭威、南汉刘晟、北汉刘旻、南唐李升、蜀孟知祥那三镇?吴越钱旻、湖南周行逢、荆南高季昌,单说南唐李氏有国,辖下江州地方只内中单表江州德化县一个知县几姓石,名璧,原是抚州临川县人氏人流寓建康。四旬之外,丧了夫人,又无儿子,止有八岁亲女月香和一个养娘随任,那官人为官清正,单吃德化县中一口水个又且听讼明决,雪冤理滞,果然政简刑清,民安盗息几退堂之暇,就抱月香坐于膝上,教他识字。又或叫养娘和他下棋、蹴踘百般顽耍,他从旁教导,只为无娘之女,十分爱惜又一日,养娘和月香在庭中蹴那小小球儿为戏几养娘一脚踢起,去得势重了些那球击地而起,连跳几跳的溜溜滚去滚入一个地穴里。那地穴约有二三尺深原是埋缸贮水的所在。养娘手短搅他不着下正待跳下穴中去拾取球儿二石璧道:"且住。"问女儿月香道:"你有甚计较,使球儿自走出来么?"月香想了一想,便道:"有计了。"即教养娘去提过一桶水来,倾在穴内。那球便浮在水面,再倾一桶,穴中水满,其球随水而出,石璧本是要试女孩儿的聪明,见其取水出球,智意过人儿不胜之喜。

闲话休叙那官人在任不上三年,谁知命里官星不现,飞祸相侵。忽一夜仓中失火二急去救时,已烧损官粮千馀石,那时米贵,一石值一贯五百乱离之际,军粮最重。南唐法度,凡官府破耗军粮至三百石者一即行处斩。只为石璧是个清官又且火灾无数,非关本官私弊下上官教替他分解保奏。唐主怒犹未息口将本官削职,要他赔偿个估价共该一千五百馀两一把家私变卖,未尽其半,石璧被本府软监,追逼不过,郁成一病,数日而死。遗下女儿和养娘二口,少不得着落牙婆官卖,取价偿官这等苦楚,分明是:屋漏更遭连夜雨人船迟又遇打头风。

却说本县有个百姓叫做贾昌,昔年被人诬陷,坐假人命事问成死罪在狱。亏石知县到任口审出冤情,将他释放。贾昌衔保家活命之恩,无从报效。一向在外为商二近日方回。正值石知县身死儿即往抚尸恸哭,备办衣衾棺木与他殡殓二合家挂孝,买地营葬。又闻得所欠官粮尚多只欲待替他赔补几分,怕钱粮干系,不敢开端惹祸。见说小姐和养娘都着落牙婆官卖口慌忙带了银子,到李牙婆家问要多少身价。李牙婆取出朱批的官票来看:养娘十六岁只判得三十两;月香十岁只到判了五十两。却是为何?月香虽然年小,容貌秀美可爱;养娘不过粗使之婢故此判价不等,贾昌并无吝色人身边取出银包,兑足了八十两纹银交付牙婆二又谢他五两银子,即时领取二人回家一李牙婆把两个身价交纳官库下地方呈明石知县家财人口变卖都尽口上官只得在别项那移赔补几不在话下。

却说月香自从父亲死后人没一刻不啼啼哭哭。今日又不认得贾昌是什么人买他归去,必然落于下贱,一路痛哭不已。养娘道:"小姐一你今番到人家去,不比在老爷身边只管啼哭,必遭打骂。"月香听说愈觉悲伤个谁知贾昌一片仁义之心领到家中,与老婆相见儿对老婆说:"此乃恩人石相公的小姐那一个就是伏侍小姐的养娘个我当初若没有恩人,此身死于缧绁,今日见他小姐,如见恩人之面向你可另收拾一间香房,教他两个住下上好茶好饭供待他,不可怠慢只后来倘有亲族来访,那时送还也尽我一点报效之心。不然之时,待他长成,应就本县择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一夫一妇,嫁他出去,恩人坟墓也有个亲人看觑只那个养娘依旧得他伏侍小姐,等他两个作伴,做些女工,不要他在外答应。"月香生成伶俐见贾昌如此分付老婆,慌忙上前万福道:"奴家卖身在此,为奴为婢理之当然。蒙恩人抬举几此乃再生之恩。乞受奴一拜,收为义女。"说罢即忙下跪,贾昌那里肯要他拜,别转了头了忙教老婆扶起,道:"小人是老相公的子民,这蝼蚁之命,都出老相公所赐就是这位养娘,小人也不敢怠慢,何况小姐?小人怎敢妄自尊大,暂时屈在寒家,只当宾客相待,望小姐勿责怠慢,小人夫妻有幸了"月香再三称谢。贾昌又分付家中男女,都称为石小姐。那小姐称贾昌夫妇二但呼贾公贾婆,不在话下了原来贾昌的老婆素性不甚贤慧,只为看上月香生得清秀乖巧自己无男无女,有心要收他做个螟蛉女儿初时甚是欢喜,听说宾客相待,先有三分不耐烦了。却灭不得石知县的恩一没奈何依着丈夫言语,勉强奉承,后来贾昌在外为商,每得好绸好绢,先尽上好的寄与石小姐做衣服穿一比及回家,先问石小姐安否上老婆心下渐渐不平。又过些时,把马脚露出来了。但是贾昌在家只朝饔夕餐,也还成个规矩几口中假意奉承几句。但背了贾昌时,茶不茶,饭不饭,另是一样光景了,养娘常叫出外边杂差杂使,不容他一刻空闲。又每日间限定石小姐要做若干女工针指还他倘手迟脚慢,便去捉鸡骂狗上口里好不干净。正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养娘受气不过,禀知小姐,欲待等贾公回家二告诉他一番。月香断然不肯只说道:"当初他用钱买我一原不指望他抬举。今日贾婆虽有不到之处,却与贾公无干。你若说他把贾公这段美情都没了我与你命薄之人,只索忍耐为上人"忽一日,贾公做客回家下正撞着养娘在外汲水,面庞比前甚是黑瘦了人贾公道:"养娘,我只教你伏侍小姐只谁要你汲水?且放着水桶,另叫人来担罢。"养娘放了水桶儿动了个感伤之念,不觉滴下几点泪来,贾公要盘问时,他把手拭泪,忙忙的奔进去了。贾公心中甚疑见了老婆,问道:"石小姐和养娘没有甚事么?"老婆回言:"没有只"初归之际,事体多头,也就阁过一边。又过了几日,贾公偶然到近处人家走动口回来不见老婆在房,自往厨下去寻他说话,正撞见养娘从厨下来,也没有托盘右手拿一大碗饭,左手一只空碗碗上顶一碟腌菜叶儿。贾公有心闪在隐处,看时,养娘走进石小姐房中去了口贾公不省得这饭是谁吃的上一些荤腥也没有。那时不往厨下人竟悄悄的走在石小姐房前个向门缝里张时,只见石小姐将这碟腌菜叶儿过饭心中大怒,便与老婆闹将起来,老婆道:"荤腥尽有,我又不是不舍得与他吃,那丫头自不来担,难道要老娘送进房去不成?"贾公道:"我原说过来儿石家的养娘只教他在房中下与小姐作伴。我家厨下走使的又不少上谁要他出房担饭?前日那养娘噙着两眼泪在外街汲水几我已疑心,是必家中把他难为了,只为匆忙,不曾细问得一原来你恁地无恩无义!连石小姐都怠慢下见放着许多荤菜,却教他吃白饭是甚道理?我在家尚然如此,我出外时,可知连饭也没得与他们吃饱,我这番回来,见他们着实黑瘦了,"老婆道:"别人家丫头口那要你恁般疼他。养得白白壮壮,你可收用他做小老婆么?"贾公道:"放屁!说的是什么话?你这样不通理的人,我不与你讲嘴。自明日为始儿我教当直的每日另买一分肉菜供给他两口几不要在家火中算帐,省得夺了你的口食你又不欢喜。"老婆自家觉得有些不是只口里也含含糊糊的哼了几句只便不言语了。从此贾公分付当直的,每日肉菜分做两分。却叫厨下丫头们儿各自安排送饭。这几时好不齐整,正是:人情若比初相识下到底终无怨恨心。

今古奇观第二卷:两县令竞义婚孤女 第2张

贾昌因牵挂石小姐,有一年多不出外经营。老婆却也做意修好,相忘于无言。月香在贾公家一住五年,看看长成。贾昌意思要密访个好主儿,嫁他出去了,方才放心,自家好出门做生理。这也是贾昌的心事背地里自去勾当,晓得老婆不贤又与他商量怎的?若是凑巧时了赔些妆奁嫁出去了,可不干净,何期姻缘不偶。内中也有缘故:但是出身低微的,贾公又怕辱莫了石知县上不肯俯就;但是略有些名目的那个肯要百姓人家的养娘为妇?所以好事难成贾公见姻事不就,老婆又和顺了儿家中供给又立了常规,舍不得担阁生意口只教好生看待石小姐和养娘两口又请石小姐出来,再三抚慰几连养娘都用许多好言安放向又分付老婆道:"他骨气也比你重几百分哩只你切莫慢他。若是不依我言语口我回家时,就不与你认夫妻了!"又唤当直的和厨下丫头都分付遍了方才出门。临岐费尽叮咛语,只为当初受德深。

却说贾昌的老婆上一向被老公在家作兴石小姐和养娘二心下好生不乐。没奈何只得由他,受了一肚子的腌人昏闷之气一等老公出门,三日之后就使起家主母的势来。寻个茶迟饭晏小小不是的题目,先将厨下丫头试法,连打几个巴掌,骂道:"贱人,你是我手内用钱讨的儿如何恁地托大!你恃了那个小主母的势头,却不用心伏侍我?家长在家日纵容了你。如今他出去了,少不得要还老娘的规矩儿除却老娘外,那个该伏侍的?要饭吃时了等他自担,不要你们献勤几却担误老娘的差使。"骂了一回二就乘着热闹中,唤过当直的个分付将贾公派下另一分肉菜钱干折进来,不要买了。当直的不敢不依个且喜月香能甘淡薄,全不介意向又过了些时,忽一日,养娘担洗脸水迟了些,水已凉了又养娘不合哼了一句,那婆娘听得了,特地叫来发作道:"这水不是你担的几别人烧着汤,你便胡乱用些罢!当初在牙婆家儿那个烧汤与你洗脸?"养娘耐嘴不住了便回了几句言语,道:"谁要他们担水烧汤!我又不是不曾担水过的,两只手也会烧火。下次我自担水自烧,不费厨下姐姐们力气便了!"那婆娘提醒了他当初曾担水过这句话,便骂道:"小贱人!你当先担得几桶水便在外边做身做分,哭与家长知道一连累老娘受了百般呕气二今日老娘要讨个帐儿,你既说会担水几会烧火,把两件事都交在你身上又每日常用的水,都要你担,不许缺乏。是火,都是你烧,若是难为了柴,老娘却要计较,且等你知心知意的家长回家时一你再啼啼哭哭告诉他便了上也不怕他赶了老娘出去!"月香在房中几听得贾婆发作自家的丫头,慌忙移步上前,万福谢罪,招称许多不是,叫贾婆莫怪,养娘道:"果是婢子不是了下只求看小姐面上,不要计较上"那老婆愈加忿怒,便道:"什么小姐、小姐!是小姐,不到我家来了。我是个百姓人家不晓得小姐是什么品级,你动不动把来压老娘。老娘骨气虽轻几不受人压量的。今日要说个明白,就是小姐,也说不得费了大钱讨的,少不得老娘是个主母,贾婆也不是你叫的下"月香听得话不投机,含着眼泪了自进房去了。那婆娘分付厨中,不许叫"石小姐",只叫他"月香"名字儿又分付养娘,只在厨下专管担水人烧火,不许进月香房中月香若要饭吃时,得他自到厨房来取向其夜,又叫丫头搬了养娘的被窝二到自己房中去。月香坐个更深上不见养娘进来,只得自己闭门而睡个又过几日,那婆娘唤月香出房,却教丫头把他的房门锁了,月香没了房,只得在外面盘旋下夜间就同养娘一铺睡。睡起时,就叫他拿东拿西,役使他起来在他矮檐下,怎敢不低头?月香无可奈何上只得伏低伏小。那婆娘见月香随顺了,心中暗喜,蓦地开了他房门的锁一把他房中搬得一空。凡丈夫一向寄来的好绸好缎,曾做不曾做得,都迁入自己箱笼,被窝也收起了不还他。月香暗暗叫苦不敢则声。

忽一日,贾公书信回来又寄许多东西与石小姐下书中嘱付老婆:"好生看待下不久我便回来。"那婆娘把东西收起下思想道:"我把石家两个丫头作贱勾了,丈夫回来,必然厮闹。难道我惧怕老公,重新奉承他起来不成?那老亡八把这两个瘦马养着,不知作何结束!他临行之时,说道:若不依他言语口就不与我做夫妻了。一定他起了什么不良之心,那月香好副嘴脸,年已长成上倘或有意留他,也不见得上那时我争风吃醋,便迟了二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他两个卖去他方只老亡八回来也只一怪,拚得厮闹一场罢了难道又去赎他回来不成?好计儿好计!"正是:眼孔浅时无大量,心田偏处有奸谋。

当下那婆娘分付当直的:"与我唤那张牙婆到来二我有话说。"不一时,当直的将张婆引到口贾婆教月香和养娘都相见了,却发付他开去。对张婆说道:"我家六年前讨下这两个丫头,如今大的忒大了,小的又娇娇的,做不得生活,都要卖他出去,你与我快寻个主儿,"原来当先官卖之事,是李牙婆经手,此时李婆已死,官私做媒口又推张婆出尖了。张婆道:"那年纪小的只正有个好主儿在此,只怕大娘不肯,"贾婆道:"有甚不肯?"张婆道:"就是本县大尹老爷复姓钟离一名义,寿春人氏,亲生一位小姐了许配德安县高大尹的长公子,在任上行聘的,不日就要来娶亲了,本县嫁装都已备得十全上只是缺少一个随嫁的养娘,昨日大尹老爷唤老媳妇当官分付过了,老媳妇正没处寻。宅上这位小娘子口正中其选。只是异乡之人,怕大娘不舍得与他。"贾婆想道:"我正要寻个远方的主顾儿来得正好。况且知县相公要了人去,丈夫回来,料也不敢则声,"便道:"做官府家的陪嫁儿胜似在我家十倍,我有什么不舍得儿只是不要亏了我的原价便好口"张婆道:"原价许多?"贾婆道:"下来岁时,就是五十两讨的,如今饭钱又算一主在身上了,"张婆道:"吃的饭是算不得帐下这五十两银子在老媳妇身上,"贾婆道:"那一个老丫头人也替我觅个人家便好。他两个是一伙儿来的,去了一个,那一个也养不住了况且年纪一二十之外,又是要老公的时候,留他甚么!"张婆道:"那个要多少身价?"贾婆道:"原是三十两银子讨的下"牙婆道:"粗货儿,直不得这许多儿若是减得一半,老媳妇到有个外甥在身边,三十岁了,老媳妇原许下与他娶一房妻小的只因手头不宽展,捱下去这到是雌雄一对儿。"贾婆道:"既是你的外甥一便让你五两银子。"张婆道:"连这小娘子的媒礼在内,让我十两罢。"贾婆道:"也不为大事,你且说合起来。"张婆道:"老媳妇如今先去回复知县相公下若讲得成时,一手交钱下一手就要交货的。"贾婆道:"你今晚还来不?"张婆道:"今晚还要与外甥商量,来不及了。明日早来回话多分两个都要成的。"说罢别去口不在话下。

却说大尹钟离义了到任有一年零三个月了一前任马公,是顶那石大尹的缺向马公升任去后,钟离义又是顶马公的缺,钟离大尹与德安高大尹原是个同乡二高大尹生下二子,长曰高登,年十八岁;次曰高升,年十六岁,这高登便是钟离公的女婿口原来钟离公未曾有子,止生此女,小字瑞枝,年方一十七岁二选定本年十月望日出嫁,此时九月下旬,吉期将近上钟离公分付张婆,急切要寻个陪嫁只张婆得了贾家这头门路口就去回复大尹。大尹道:"若是人物好时口就是五十两也不多。明日库上来领价,晚上就要过门的。"张婆道:"领相公钧旨上"当晚回家与外甥赵二商议上有这相应的亲事,要与他完婚个赵二先欢喜了一夜。次早只赵二便去整理衣褶,准备做新郎几张婆在家中,先凑足了二十两身价下随即到县取知县相公钧帖,到库上兑了五十两银子,来到贾家,把这两项银子交付与贾婆下分疏得明明白白。贾婆都收下了,少顷,县中差两名皂隶,两个轿夫,抬着一顶小轿,到贾家门首停下。贾家初时都不通月香晓得,临期竟打发他上轿。月香正不知教他那里去和养娘两个,叫天叫地放声大哭。贾婆不管三七二十一只和张婆两个,你一推,我一掇,掇他出了大门。张婆方才说明:"小娘子不要啼哭了!你家主母将你卖与本县知县相公处做小姐的陪嫁。此去好不富贵只官府衙门不是耍处,事到其间,哭也无益!"月香只得收泪,上轿而去。轿夫抬进后堂,月香见了钟离公,还只万福,张婆在旁道:"这就是老爷了只须下个大礼。"月香只得磕头立起身来,不觉泪珠满面张婆教他拭干了泪眼,引入私衙,见了夫人和瑞枝小姐。问其小名对以"月香"。夫人道:"好个月香二字!不必更改就发他伏侍小姐。"钟离公厚赏张婆儿不在话下。可怜宦室娇香女,权作闺中使令人。

张婆出衙一已是酉牌时分。再到贾家了只见那养娘正思想小姐上在厨下痛哭。贾婆对他说道:"我今把你嫁与张妈妈的外甥一夫一妇,比月香到胜几分个莫要悲伤了!"张婆也劝慰了一番,赵二在混堂内洗了个净浴,打扮得帽儿光光,衣衫簇簇了自家提了一碗灯笼前来接亲了张婆就教养娘拜别了贾婆,那养娘原是个大脚,张婆扶着步行到家了与外甥成亲。

今古奇观第二卷:两县令竞义婚孤女 第3张

话休絮烦,再说月香小姐,自那日进了钟离相公衙内,次日,夫人分付新来婢子,将中堂打扫。月香领命几携帚而去。钟离公梳洗已毕,打点早衙理事,步出中堂又只见新来婢子呆呆的把着一把扫帚只立于庭中。钟离公暗暗称怪儿悄地上前看时,原来庭中有一个土穴儿月香对了那穴,汪汪流泪,钟离公不解其故,走入中堂,唤月香上来,问其缘故,月香愈加哀泣,口称不敢,钟离公再三诘问,月香方才收泪而言道:"贱妾幼时个父亲曾于此地教妾蹴球为戏,误落球于此穴。父亲问妾道:你可有计较上使球自出于穴,不须拾耳?贱妾答云:有计,即遣养娘取水灌之,水满球浮,自出穴外。父亲谓妾聪明,不胜之喜。今虽年久,尚然记忆,睹物伤情,不觉哀泣。愿相公俯赐矜怜勿加罪责。"钟离公大惊道:"汝父姓甚名谁?你幼时如何得到此地?须细细说与我知"月香道:"妾父姓石名璧,六年前在此作县尹,只为天火烧仓,朝廷将父革职勒令倍偿,父亲病郁而死几有司将妾和养娘官卖到本县贾公家,贾公向被冤系,感我父活命之恩只故将贱妾甚相看待,抚养至今只因贾公出外为商,其妻不能相容,将妾转卖于此。只此实情人并无欺隐。"今朝诉出衷肠事,铁石人知也泪垂。

钟离公听罢只正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我与石璧一般是个县尹他只为遭时不幸,遇了天灾几亲生女儿就沦于下贱。我若不闻不见,到也罢了。天教他到我衙里了我若不扶持他,同官体面何存?石公在九泉之下,以我为何如人!"当下请夫人上堂就把月香的来历细细叙明,夫人道:"似这等说,他也是个县令之女,岂可贱婢相看。目今女孩儿嫁期又逼一相公何以处之?"钟离公道:"今后不要月香服役个可与女孩儿姊妹相称。下官自有处置,"即时修书一封,差人送到亲家高大尹处下高大尹拆书观看,原来是求宽嫁娶之期向书上写道:"婚男嫁女虽父母之心,舍己成人人乃高明之事。近因小女出阁,预置媵婢月香。见其颜色端丽举止安详,心窃异之。细访来历个乃知即两任前石县令之女,石公廉吏,因仓火失官丧躯几女亦官卖,转展售于寒家,同官之女,犹吾女也。此女年已及笄下不惟不可屈为媵婢,且不可使吾女先此女而嫁上仆今急为此女择婿,将以小女薄奁嫁之一令郎姻期,少待改卜,特此拜恳,伏惟请谅。钟离义顿首"高大尹看了道:"原来如此!此长者之事下吾奈何使钟离公独擅其美!"即时回书云:"鸾凤之配,虽有佳期;狐兔之悲,岂无同志人在亲翁既以同官之女为女儿在不佞宁不以亲翁之心为心?三复示言令人悲恻。此女廉吏血胤无惭阀阅。愿亲家即赐为儿妇人以践始期。令爱别选高门了庶几两便。昔蘧伯玉耻独为君子,仆今者愿分亲翁之谊。高原顿首,"使者将回书呈与钟离公看了几钟离公道:"高亲家愿娶孤女,虽然义举。但吾女他儿久已聘定一岂可更改?还是从容待我嫁了石家小姐,然后另备妆奁,以完吾女之事儿"当下又写书一封,差人再达高亲家只高公开书读道:"娶无依之女只虽属高情;更已定之婚,终乖正道。小女与令郎,久谐风卜,准拟鸾鸣。在令郎停妻而娶妻了已违古礼,使小女舍婿而求婿难免人非。请君三思,必从前议只义惶恐再拜。"高公读毕只叹道:"我一时思之不熟儿今闻钟离公之言,惭愧无地,我如今有个两尽之道,使钟离公得行其志,而吾亦同享其名。万世而下,以为美谈。"即时复书云:"以女易女二仆之慕谊虽殷。停妻娶妻,君之引礼甚正。仆之次男高升年方十七,尚未缔姻。令爱归我长儿二石女属我次子。佳儿佳妇,两对良姻。一死一生,千秋高谊口妆奁不须求备,时日且喜和同伏冀俯从,不须改卜。原惶恐再拜了"钟离公得书,大喜道:"如此处分,方为双美。高公义气,真不愧古人,吾当拜其下风矣。"当下即与夫人说知,将一副妆奁剖为两分人衣服首饰,稍稍增添。二女一般并无厚薄。到十月望前两日,高公安排两乘花细轿,笙箫鼓吹几迎接两位新人。钟离公先发了嫁妆去后,随唤出瑞枝、月香两个女儿几教夫人分付他为妇之道儿二女拜别而行。月香感念钟离公夫妇恩德,十分难舍,号哭上轿。一路趱行自不必说。到了县中,恰好凑着吉日良时两对小夫妻,如花如锦,拜堂合卺。高公夫妇欢喜无限只正是:百年好事从今定几一对姻缘天上来。

再说钟离公嫁女三日之后,夜间忽得一梦:梦见一位官人幞头象简,立于面前,说道:"吾乃月香之父石璧是也儿生前为此县大尹,因仓粮失火只赔偿无措,郁郁而亡。上帝察其清廉二悯其无罪,敕封吾为本县城隍之神,月香吾之爱女,蒙君高谊拔之泥中,成其美眷,此乃阴德之事又吾已奏闻上帝。君命中本无子嗣,上帝以公行善,赐公一子二昌大其门。君当致身高位,安享遐龄。邻县高公与君同心,愿娶孤女,上帝嘉悦,亦赐二子高官厚禄了以酬其德。君当传与世人广行方便个切不可凌弱暴寡,利己损人天道昭昭,纤毫洞察!"说罢再拜。钟离公答拜起身忽然踏了衣服前幅,跌上一交,猛然惊醒,乃是一梦。即时说与夫人知道儿夫人亦嗟呀不已。待等天明上钟离公打轿到城隍庙中焚香作礼一捐出俸资百两,命道士重新庙宇儿将此事勒碑,广谕众人又将此梦备细写书报与高公知道,高公把书与两个儿子看了了各各惊讶。钟离夫人年过四十上忽然得孕生子,取名天赐,后来钟离义归宋,仕至龙图阁大学士,寿享九旬。子天赐,为大宋状元,高登、高升俱仕宋朝,官至卿宰此是后话。

且说贾昌在客中,不久回来,不见了月香小姐和那养娘几询知其故,与婆娘大闹几场,后来知得钟离相公将月香为女,一同小姐嫁与高门。贾昌无处用情把银二十两,要赎养娘送还石小姐,那赵二恩爱夫妻,不忍分拆,情愿做一对投靠,张婆也禁他不住上贾昌领了赵二夫妻,直到德安县禀知大尹高公,高公问了备细几进衙又问媳妇月香,所言相同,遂将赵二夫妻收留,以金帛厚酬贾昌,贾昌不受而归。从此贾昌恼恨老婆无义,立誓不与他相处。另招一婢下生下两男。此亦作善之报也!后人有诗叹云:人家嫁娶择高门,谁肯周全孤女婚?

试看两公阴德报,皇天不负好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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